作为一个曾经有过辉煌,又曾经落魄,现在又东山再起的商人,他眼中的“责任”,又有怎样特殊的含义?
1997年,亚洲金融危机。他受命前往新加坡,执掌中国航油(新加坡)股份有限公司。在他的领导下,这家公司一举扭亏为盈,净资产一度达到他接手时的852倍。
2004年,公司遭遇巨亏,他个人也遇到了人生中的巨大挫折。作为公司高管,他在新加坡做了1035天的牢。这段时间,他从86公斤减到68公斤,看了几百本书,采访了很多狱友,还写了书。
有很多次,他可以逃脱牢狱之灾,但是每一次,他都选择直面自己的责任。他,就是北京约瑟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陈九霖先生。
以下是陈久霖在现场的演讲实录:
谈到责任和担当的时候,我感到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,因为作为一个人而言,作为一个企业也好,我觉得有担当、有责任,是我们的一个底线。
也有很多的名人讲到责任和担当的内容。比如丘吉尔说过,高尚、伟大的代价就是责任。咱们中新社、中国新闻周刊,关于社会责任,关于企业社会责任的命题已经搞了11届。当然我们会看到它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。但是,实际情况是不是有着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呢?刚才主持人讲非洲大象的问题,因为有暴利,所以去杀生,去取象牙。我们再看看,今天也好,前几个星期在东北的高度雾霾也好,这是我们不去担责任,不履行责任的后果。
我们看到经常走的路,经常挖了铺,铺了挖,这是履行责任吗?我们看企业有多少人承担责任,有多少人因为不想承担责任跑路了?我们再想,我们有一些企业,有一些个人签了责任书也好,毁约过没有?我曾经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事,有的企业连定金都打好了,最后还要毁约,这种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比比皆是。因此我说,谈责任与担当太沉重。
当然我今天不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谈这个问题,我想讲的是,作为一个商人,我如何践行了我的社会责任,分析我的故事和经历。
2004.9.30~2004.12.1
责任,有时也是宿命
大家知道当前的油价从100多美元一桶到40多美元一桶,有很多做石油的企业因此遭受亏损。
2004年我遇到一个比现在更惨的时期,当时油价从20多美元一桶一年之内涨到50美元一桶、60美元一桶。因为当时我们做了石油衍生品,油价一下子把我们企业的账面亏损到历史的高度,其实在此之前,美国的高盛给我们做过咨询,提供过书面的预案,说我们的财务能力能够承受今后若干年的油价的波动,而事实上并不是如此。
我记得当时我是在韩国度假,突然接到一个通知,油价大幅度的波动,企业出现严重的账面亏损。我从韩国赶回新加坡了解情况,有人给我提供了咨询意见,说陈总这个事情不是你个人的责任,你现在可以立刻辞掉CEO的职务。
我想过,但是我没有做,我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为当前的困难所压倒。但是这个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。
我从韩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公司有关负责人开会,我面对着一个平静的会议现场,但心情很难平静,想砸破玻璃跳楼。我没有这么做,我认为那是不负责任的,所以当时有媒体讲到“陈九霖为何不自杀谢罪”的时候,我立即予以反击,我说自杀恰恰是不负责、没有担当的表象。
这件事情之后,我每天只睡三个多小时,来回奔波解决这个问题。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决的,就像有人说有时候是宿命,我的宿命让我承担这个责任。
最后,我以牺牲我自己而承担了这个责任。
2004.12.5~2004.12.8
承担责任的道路总是崎岖的
事情发生之后,国务院国资委还给新加坡法庭写过一封信,提到陈九霖在这个事件中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减少损失,都是为了维护全体股东的切身利益。因此,国家把我调回国内,继续担任中国航油集团的分管方面工作。
12月5日,我接到新加坡方面的通知,要求我返回新加坡协助调查。也有很多人给我提出了合理化的建议,其中有一个新加坡的富商跟我打电话说,陈九霖你千万不要回来,因为你要回来凶多吉少,你可以请求中国政府和新加坡政府来协调。
而且,当时我母亲是第六次中风,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。我新加坡的朋友告诉我,你可以以这个理由不要返回新加坡。我没有这么做,我认为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,因为如果没有协助调查,这个事情很难在短期内得到解决。因此我还是毅然决然返回新加坡,去承担一个男子汉应该承担的责任。
我离开北京机场先飞往武汉,因为我要看我的母亲。飞机上有很多记者坐我旁边跟着,华尔街日报记者提前赶到我的老家。但是我回去以后,只是双腿跪在母亲的面前。我说妈妈对不起,忠孝不能两全,我只好回到新加坡,我把新加坡的事情做好之后,回来再全心全意的来伺候您,希望您多活一些时间,等待儿子的归来。
到了新加坡之后,12月8日凌晨,在我还没有接受调查、没有被问话的时候就把我逮捕了。我问他为什么?这个不要问我,你问我上级。我说你告诉我你上级的电话。他说对不起,他没有。我说你给我逮捕证。他说没有,我只好配合。
2005.7.16~2015.8.15
孝义不能两全
就在我的案子受积压的期间,印证了中国的一句话叫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,我妈妈离开了人世。
这时候我有什么可做的?我只好买来纸钱,买来香,跪在地上,给遥远的妈妈烧香、烧钱,同时我请求新加坡当局及时放我奔丧。
中国政府说新加坡应该体现人道主义,但是新加坡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,等到2005年7月30日,才批准我回国,那时候我妈妈已经入土为安。我回来之后,只能跪我妈妈的相片前,什么也做不了。所以,为了承担责任,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。
这个时候,我离开新加坡,返回中国,祖国给了上千万的资金做抵押。很多人说,陈九霖你可以不回去了,因为资金的抵押不是你本人的资金,而且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,所以你不要去承担那个责任。
我可以这么做,但是我最终还是选择回去。离开武汉机场的时候,我借用了一句古诗,就是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探虎穴兮入蛟宫,仰天呼气兮成白虹。”我为了承担责任把生命抛在脑后,但是讲到这些,我没有更多的要说的。
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,这不是一个道德高点的人,而是一个普通人、一个商人应该做的。
老子的一句话,叫“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己,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己。大道废有仁义;慧智出有大伪;六亲不和有孝慈;国家昏乱有忠臣”。今天我在这里有很多人在这里讲社会责任,我觉得既正常又是不正常的事情,如果我们坚持我们的道德底线,还用在这里搞第11届会议吗?
来源:陈久霖、中国新闻社、中国新闻周刊